复旦大学特聘讲座教授、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黄奇帆先生莅临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带来了一场主题为“新时代，国际贸易新格局、新趋势”的精彩讲演。

       具体讲演如下（内容有删减）：

       今天讲的国际贸易新格局，以及各国政府对国际贸易的管理方式，制度。根据我自己的理解对国际贸易的制度和新的趋势进行一些讲解。

       第一，这三十多年来，世界贸易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国际贸易的产品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在国际贸易的总量当中，70%左右是成品的贸易。这个国家把拖拉机卖给我，我这儿把机床卖给你。总之是一种产成品的交易。由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企业做出来的产品卖到另外一个国家。产成品之间的贸易占全世界货物贸易的比例达到70%左右。

       到2010年，整个世界的总贸易额里面，60%的贸易量是零部件、原材料等各种中间品的贸易。产生品和中间品的比例其实倒了过来， 60%是中间品，40%是产成品。

       到了2018年，如果根据总贸易量里的品种进行测度，贸易量中的70%以上是零部件、原材料的中间品。这里出现了一个现象，就是世界上主要的贸易品不是一个国家做的，而是几十个国家、几百个企业在不同的地方生产组合的。

       这个过程就产生了中间品贸易，服务贸易的也飞速发展。总而言之，在三四十年前，全球贸易中的服务贸易跟货物贸易是5：95的关系，现在大概是30：70的关系。

       这里面就出现了贸易格局变化。

       一个是货物贸易中的中间品比重上升到70%以上。第二个是服务贸易和货物贸易的总贸易量中，服务贸易的比重从百分之几变成了百分之三十。因为这二十几年全球服务贸易始终表现为15%到20%的增长率。

       在中国，最近这十年服务贸易每年的增长都在25%以上。所以中国服务贸易的量是三年翻一番，全球服务贸易是五年翻一番，而货物贸易一般要十年翻一番。在这个意义上，结构变了。

       世界贸易格局变了，表现为货物贸易中的零部件、原材料、中间品以及服务贸易的比重也得到了极大地提升。整个生产力体系这方面的变化，正在影响和产生新的世界贸易规则。

       第二点，由于产品交换，贸易格局的变化，生产产品的企业组织、管理方式也发生深刻的变化。

       现在一个产品涉及到几千个零部件，在几百个国家或几十个国家，形成一个游走的逻辑链。谁能牵头把产业链中的上千个中小企业组织在一起管理，谁就是世界制造业的大头、领袖、集群的灵魂。

       所以现在世界的制造业不像几十年前，看单个企业规模，而是看产业链的集群、供应链的纽带、价值链的枢纽。谁控制着这个集群，谁是这个纽带的核心、价值链的枢纽、龙头老大。

       比如苹果手机里一共涉及到500多个大大小小的零部件。全世界有几百个企业在为苹果加工零部件，涉及几十个国家。问题是这几十个国家的几百个企业各有专利，并不是说苹果发明了手机的全部专利，然后把专利交给了这些配套企业、零部件厂、中间厂，让他们为苹果来进行制造。

       事实上，这个产业链上的中小企业、零部件供应企业，各个有专利，各个有拿手好戏。他们的这些专利、拿手好戏，都是苹果不掌握的。但是苹果产生了标准和纽带。所有供应链上符合苹果标准的产品，你有创新、专利和各方面的知识，苹果就选择你。有人说核心技术只有我有，我不卖给你，你手机就停产了，这话也没错。假如高通不把芯片卖给苹果，苹果不就瘫痪了吗？问题是苹果是世界使用芯片最大的户头。如果苹果不使用高通的芯片，高通就死了，而苹果还有其他的芯片可以选择。苹果只是遇上一点困难，而高通立马就死。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当今世界的产业链不仅仅是核心技术和资本多少的竞争，更讲产业链的控制能力。

       谁在控制产业链，谁就是在出行业标准，就是供应链的纽带。你在组织整个供应链体系，成百上千个企业都跟着你的指挥棒在对应的时间地点，非常有组织、高效地在世界各地形成一个组合。在这个意义上讲，供应链的纽带也十分重要。

       产业链的行业标准十分重要。各种各样的专利发明是围绕着这个标准，我发明了专利要符合你这个标准，你才会用我的专利。

       价值链是什么？当世界大大小小几千个零部件、组件在组合的时候，实际上都在做贸易。这几百个企业分布在几十个国家，不同的城市里，是不是每单之间，零部件和零部件厂，零部件和总装厂都在做贸易，都在相互结帐？其实不是，是通过互联网、通信系统在世界上某个自由港形成一个结算点。苹果一年产生上万亿美元的销售总值，所有的零部件厂都平行地跟苹果的结算中心发生网络的直接联系进行结算。

       这种结算在不同国家之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他是在一个自由港，自由港的税率只有15%，甚至12.5%。所以它的结算税收低。外汇交易是个离岸交易。离岸交易中心往往是在自由港。跨国公司的结算点，从来不是在一个点上，不是在几百个企业、城市或活动点上发生结算。利用互联网，统统都在这个结算点结算，这就是结算的枢纽。

       惠普在2008、2009年到重庆建厂，当时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有一千五六百个零部件，比手机的零部件多。定了项目开干以后，我问惠普的人是在哪里结算？他说在新加坡。我说为什么在中国生产，却在新加坡结算？他说，全球的惠普，所有的生产点、研发点、零部件的点通通不在当地做结算，都跟新加坡的惠普结算中心做结算。然后由结算中心结算出来钱支付给各个零部件配套企业，也支付给各种物流、研发单位和各种专利等。

       在这个意义上讲，自由港本身就成了离岸金融的结算点。

       我也跟他讨论过，2008、2009年的时候，中国一年有差不多三万多亿美元的进出口，其中一万八千亿加工贸易就是全球产业链布局，但结算都不在中国。接近4000亿在新加坡，因为它是自由港，所得税率17%，加上一个自由港的离岸金融政策。3000亿在香港，因为香港设了自由港。然后还有3000多亿在爱尔兰，爱尔兰是英国旁边的一个自由港。还有一部分是在台湾，台湾所得税也是17%，也是一种自由港的性质。还有一部分在首尔以及东京。

       就是说整个接近两万亿美元的结算都不在中国。中国只是在做加工的苦力。金融结算产生税收、专利、版税和高附加值的服务贸易，但是这些都不在中国。谁掌控这个结算点，谁也是产业链的中心。

       大体上，由于这三四十年出现了几十个国家里的几百个企业共同生产一个产品，使得产品在加工过程中的产业链形成了上中下游的产业链集群。这个集群中的企业互相供应零部件、原材料和金融，整个体系服务链、生产性服务业、服务贸易都在这个供应链中体现出来。这个供应链的纽带起着枢纽纽带的关键作用。最终这个纽带也是要赚钱、要结算的。

       谁掌控枢纽、纽带和产业链的集群，谁就是世界贸易中的产业巨头，即使你没钱，各种私募基金、产业资本都会往你这儿来，因为你有钱赚、有市场。有技术的人都为产业链服务，做芯片和液晶面板都是零部件。

       苹果没做芯片，也没做液晶面板，三星又做芯片又做液晶面板。从某种意义上讲，产业链是在分工当中产生的。

       世界贸易是在互动中形成的。这个过程中，新的贸易格局形成了新的世界级企业的产生方法和控制产业的特征。特征就是三链：价值链、供应链、产业链。产业链的集群、价值链的枢纽和供应链的纽带是第二个特征。

       世界贸易格局由第一个特征引发第二个特征。跨国公司适应这种贸易格局、生产方式的变化，它的组织方式、控制方式、管理方式也发生变化。

       第三点，由于世界贸易格局特征和跨国公司管理世界级的产品的管理模式的变化， 也就是“三链”这种特征性的发展，引出了世界贸易新格局中的一个新的国际贸易规则制度的变化，就是“三零”原则的提出。

       WTO从关贸总协定开始就在努力的推动自由贸易，降低各国关税。五十年前关税平均高度是50%-60%。到了上世纪80、90年代的时候，关税一般都降到了10%以下。WTO要求中国的关税也要下降，我们的汽车进口关税从170%降到50%，现在在25%的水平。但整个中国的加权平均的关税率在80、90年代是40%-50%。到了90年代末加入WTO的时候到了百分之十几。WTO给我们一个过渡期，要求我们十五年内降到15%以内。到2015年降到9.5%，2018年降到7.5%。不过整个世界的贸易，已经降到了5%以内。美国现在是2.5%。

       WTO的运转功能已经使得在世界贸易发展中，各国关税不断下降。

       第一，零关税。

       关税越低，越代表了贸易的自由化。但低关税在世界贸易变化的格局中也不适应了。因为如果我生产了一个杯子卖到你的国家，这个国家只是在这个杯子价值上加5%的关税倒不觉得什么。但如果这个产品的中间环节有很多，要经过各个国家的海关，要跨越各个国家的国界，如果这些国家都跟征5%的关税。这部分就会重复形成了百分之十几的关税，而且把劳动力、物流、运输中的非产品硬件部分都算到这个产品的价格上，海关征税是按价值多少来计算征税额的。

       比如一千公里的铁路和航空运输费用不断叠加，叠加的过程中就变成了关税的一个基数。在这个意义上，必须是零关税才能适应几十个国家，几百个企业共同制造一个产品。而这个产品从最终生产厂卖到全世界，零关税在这个过程是最合理的。所以零关税就这么提出来的。

       第二个，零壁垒。

       为什么要讲零壁垒？当几十个国家共同生产1个产品，这个产品的产业链涉及到几十个国家的几百个企业，如果这几百个企业的营商环境不同，这个国家在这方面是准入的，而其他国家是不准入。所以必须有一个大体一致的营商环境，几十个国家才能共同生产这个产品、如果几个国家的制度不同，企业要在三个国家里面布产业链是很麻烦的。

       而且营商环境不仅是零部件加工厂、制造厂。还涉及到产业链中互相供给产生的供应链，供应链有物流企业、航空运输、铁路运输、汽车运输，还涉及到物流中的保税、仓储、配送中心服务，还涉及到生产性金融企业，产业链金融以及各种各样的金融服务。

       在许多国家里是开放的，但在相当一些国家中，这个领域是保守的。这时的产业链布局都会受影响，所以营商环境中的要求就是一个壁垒，如果营商环境会侵犯知识产权，实际上就是一种壁垒。

       如果你的劳动力保护和社保制度跟世界各国都不同，是很不合理的，也会有问题。如果你的生产关系里面的生态环保做的很差，也是一个问题。

       营商环境就是壁垒的问题，做到跟国际营商环境完全一致就是零壁垒。壁垒不是我买你的东西，你不卖给我，你给它设置了一个壁垒。但更多是指营商环境的国际化。当来自几十个国家的几百个企业共同生产一个产品，营商国际化、一体化、法治化就显得多么重要。

       第三个，是零补贴。

       零补贴就是一个国家为了争夺产业链或企业到自己这里来落户，有意给企业进行一定的税务补助。这个补助会使得跨国公司在世界各国的布点发生扭曲，对别的国家也不公平。如果大家都乱补贴，到后来也会出现问题。“三零”是在这个背景下提出来。

       原来国家海关之间的管理规则都是在国境线上收取关税或设置非关税的贸易壁垒。进入“三零”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海关的意义就没那么大了，只是在做进出口的统计、管理走私等，那只是在管制。

       对一般的制造业来说，三零就相当于把国门打开，消除关税壁垒。真正的国家和国家对贸易的管理就从国门、国境上的关税和非关税品种的管理。进入国内就按自由贸易去协定国内区域中的营商环境，互相约束、互相管理。

       这三个方面是一个逻辑推理，从国际贸易格局变化到跨国公司运营方式三零为特征的运营方式的变化。到WTO，各个国家之间贸易规则都趋向于三零这样的原则。